雷竞技APP雷竞技APP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如何建立一个更加平衡且多元的国际信息传播新秩序成为了国际传播学者研究的重要命题之一。虽然全球政治和经济的新秩序正在逐渐建立，但曾经的殖民地国家在文化和信息领域却依然依附于发达国家。这同时造成了全球媒介与信息产品流动的高度不平衡。大量的实证研究表明，全球的信息和媒介产品是从少数“中心”国家向大多数“边缘”国家流动的。这一结构持续影响了传统媒体、电影和互联网等不同的媒介中的信息和文化流动，塑造了当前全球传播的主导形态。

　　在后殖民主义的视野中，当前的全球传播秩序根植于长期的殖民历史带来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信息资源、经济实力、政治影响力上的不平等，以及发达国家对全球信息流动在渠道和内容上的控制上。但在20世纪中后期，信息在全球范围内流动格局也在不断变化和更新。来自诸如韩国、印度、巴西等传统“边缘”国家的信息和文化产业正在蓬勃兴起，并向世界其他地区流动。学者系统地研究了这一现象并将其称为“反向流动”（Contra-Flow）。反向流动基于后殖民主义的话语，关注西方以外的“他国” （the Rest）如何在全球信息传播的语境中塑造自己的文化身份，并重建全球信息与媒介产品的流动秩序。

　　当前对于反向流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电影和电视等视觉媒介中，基于社交媒体分析反向流动的研究还并不多见。Facebook、YouTube等社交媒体已经日渐成为受众获取新闻的最主要方式，这些社交媒体巨头也已经开始主导信息在数字媒体平台上的传播。这意味着占据社交媒体平台传递信息的渠道成为了国际媒体的重要目标，对于社交媒体层面的反向流动也需要更多地关注。本文将以代表主导型流动的CNN和BBC，以及代表反向流动的“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为例，在反向流动这一理论框架下分析社交媒体语境下的国际新闻流动，并思考社交媒体时代如何推动国际新闻的反向流动和跨文化传播。

　　“信息流动”是国际传播和文化帝国主义理论的重要研究内容，席勒在描绘全球信息“中心-边缘”的结构时，就是基于信息流动的框架展开的。席勒在分析美国所力推的“信息自由流动”时，认为这一理念包含着明显的“去政治化”倾向，掩盖了技术、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信息自由流动”的框架显然无法解决全球传播存在的不平等问题。在文化帝国主义的视野中，当前国际传播的主要矛盾集中在追求信息“自由流动”还是“自由且平衡的流动”上。

　　但是这种格局也并非一成不变，以“金砖五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快速发展、国际政治影响力不断增加的背景下，开始关注并拓展自身在文化领域的影响力。这一变化也影响到了新闻业，1977年英国学者Tunstall出版的关于国际传播的著作名为《媒体是美国的》。这正反映了那个时代全球信息传播的现实——英美对全球信息文化传播的宰制。但当他在2008年重写这本书时，标题却变成了《媒体曾是美国的：衰落的美国媒体》。他认为二十世纪后半叶见证了美国媒体在全球范围内影响力的衰减，对全球新闻流动的控制的弱化，以及拉丁美洲的肥皂剧、宝莱坞的电影和亚洲文化工业在全球范围内的兴起。

　　在全球新闻生产的研究视域下，CNN的崛起代表了电视时代全球新闻生产的主导型流动。截止2017年，CNN的受众规模已经达到了3.7亿户，成为了主导电视时代全球新闻的霸主。与此同时，CNN的成功也激励了发展中国家建立自己的全球电视频道以对抗这种文化帝国主义在新的媒体形式上的复现。在CNN建立以来，已经有超过100多个国际电视新闻台出现，其中许多都以“提供不同于西方视角的新闻内容”为愿景，代表了全球新闻生产领域的反向流动。

　　在“边缘”国家建立的一大批国际电视新闻台中，最受关注的两个电视平台分别是来自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和来自俄罗斯的“今日俄罗斯”（Russia Today）这两家媒体不仅在各自国家和地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还通过建立英文频道或者落地美国等方式实现信息的反向流动，影响到国际社会和美国本土对于国际议题的看法。

　　伴随着移动互联和社交媒体的普及，包括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等社交媒体平台逐渐成为了受众获取新闻的主要方式。这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新闻——特别是国际新闻的生产和传播，使得海外受众更加便捷地获取国际新闻。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也相继在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上开设自己的账号。特别是在YouTube上，两家媒体发挥自己作为电视媒体在视觉内容上的生产优势，发布了大量新闻视频，吸引了广泛关注。目前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的YouTube订阅人数分别达到了286万和332万。虽然相比CNN的575万和BBC News的361万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这股代表反向流动的力量已经展现出了其在社交媒体上的潜力。

　　为了进一步分析作为国际新闻反向流动代表性力量的媒体如何呈现对世界不同地区和议题的报道，本文将半岛英文台（Al Jazeera English）和今日俄罗斯(RT)与CNN和BBC News四家媒体官方账号在YouTube平台上发布的新闻进行分析，通过比较两组代表主导型流动和反向流动力量的媒体内容与框架，分析YouTube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平台上国际新闻的特征以及反向流动所面对的挑战。

　　研究选取了四家媒体在YouTube官方账号上所发布的视频中各自点击量前100位的视频作为样本，对共计400条新闻视频进行分析。高点击量一方面代表了网民对此类议题的关注和兴趣，另一方面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媒体在国际新闻报道中所呈现的主导框架和倾向。从点击量来看，CNN的整体点击量最高，从3810万到376万；BBC的点击量在2947万到140万之间。半岛英文台的点击量从1516万到97万；今日俄罗斯的点击量从4395万到267万。400条样本新闻视频的点击量绝大多数都超过了100万，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出媒体的内容对于国际受众的广泛影响。

　　在研究方法上，本文采用内容分析与质化文本解读相结合的方法，对于高点击量的新闻视频的“国家可见性”和“报道倾向”两个维度进行分析。国家可见性（nation visibility）是国际新闻流动研究中的概念，指的是一个国家在外国媒体新闻报道中出现的频率。在文化帝国主义的视野中，英美对国际新闻的“双头垄断”使得众多边缘国家长期处于“缺席”和“失语”的境地。发展中国家的反向流动则试图提升边缘国家在国际媒体中的“可见性”。但另一方面，可见性并不一定代表着积极的价值，媒体对于海外国家议题报道的视角选择、价值判断等，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受众的认知。因此，还需要在分析国家可见性的同时针对媒体的报道倾向进行综合分析，才能够全面理解报道的特征。

　　对四家媒体点击量前100名的新闻视频进行“国家可见性”的分析时，本文统计了不同媒体新闻视频中一部分国家出现的频率。如果新闻中涉及两国或多国的多边事务，则给每一个国家计算1次；如果新闻中没有明确的国家指向，则不会被计算在内。对四家媒体国际新闻报道中“国家可见性”的分析部分结果如下图：

　　图中的顺序由其平均出现频率由高到低排列。从国家的角度来看，美国、英国、俄罗斯占据了“国家可见性”的前三位，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CNN、BBC和RT分别归属于这三个国家。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建立有知名度的国际频道对于拓展传播渠道，增加在国际社会的发声机会具有重要意义。除此之外，比较受关注的国家大致可以被分为三类，一类是老牌发达国家，以日本、德国和澳大利亚为例；第二类是快速崛起的新兴发展中国家，以中国、印度和南非等金砖国家为例；第三类是因为和难民危机等国际事件频发的国家，如阿富汗、巴基斯坦、叙利亚等。

　　以四家媒体的角度来看，半岛英文台和BBC呈现了更为广阔的国际视角，而CNN和今日俄罗斯（RT）的受众则更关注其所属国（美国和俄罗斯）的新闻。值得一提的是，半岛英文台在其所有新闻视频的标题前都添加了国旗，帮助受众迅速了解新闻所归属的国家或地区，而且其关注的国家视野非常广泛，点击量前100的视频就涉及了33个国家，远超过其他三家媒体。与之相对应的是CNN，虽然成名于海湾战争的国际报道，但在YouTube上，美国本地观众贡献了绝大多数的点击量，使得美国的国内新闻成为主导。

　　实证研究普遍认为，经济和政治力量是影响一个国家在全球新闻市场显著性的决定性因素。这也是CNN这样的主导国际新闻流动的巨头进行新闻选择的主要标准。除了美国本国新闻之外，只有英国和中国等大国在CNN的YouTube平台上具有一定的可见性，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是无法进入CNN报道的视野。半岛英文台则秉持了不同的理念，其高点击量的报道不仅包含英美等发达国家，也将视线深入到了沃勒斯坦所说的“边缘地区”。例如其报道“乌干达女性组织反抗性侵”获得了395万次点击，一则介绍北非阿尔及利亚传统婚礼习俗的纪录片则获得了306万次点击。这帮助更多国家利用社交媒体获得了在国际社会的“可见性”，体现了反向流动所追求的打破全球信息和文化传播之间不平衡的努力。

　　虽然从国家可见性的层面来看，BBC等西方国家媒体也在一定程度上关注到了边缘国家，但其报道选题的倾向和视角才是决定这些国家如何在国际媒体上被呈现的主要因素。本文对样本中的400则新闻视频进行分析后发现，CNN和BBC为代表的主导型流动与半岛英文台等反向流动媒体对边缘国家的报道框架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主要表现在CNN和BBC对于本国新闻报道的“日常化”与对其他国家的“他者化”塑造，以及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对这种模式的反抗。

　　从高点击量的新闻视频来看，CNN和BBC在社交媒体上也没有摆脱萨义德所批判的对“他者”的审视⑤。CNN在报道美国本土形象的时候呈现的是一种“日常化”的框架，高点赞的新闻视频包括“奥巴马忘记向执勤军官敬礼后返回致歉”“脑瘫孩子第一次见到退伍回国的父亲”等，体现的是美国社会的主流话语和日常生活。与此相对应的是，点赞最高的海外新闻则是“探访印度食人族部落”，点赞最高的涉华视频是2016年荆州的“吃人电梯”事件。其他高赞视频主题包括ISIS处决人质、第一次乘坐飞机的乘客在飞机上因为轻微的乱流而叫喊哭泣、叙利亚边境儿童持有AK47等。这种充满“猎奇”式的报道占据了样本中CNN海外新闻视频的大多数，将美国之外的世界——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描绘成为混杂着“神秘化的审美”和“未开化的审丑”的形象，塑造了主导型流动对世界的理解。

　　相较而言，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在描绘边缘国家的时候能够以更加全面和平视的态度去报道和呈现。以二者的涉华视频为例，半岛美国台对中国的报道既有“中巴经济走廊提升双边经济”这样相对积极的报道，获得了173万次点击；也有讨论中国“富二代”和青少年肥胖问题的报道，分别获得了452万和393万次点击。今日俄罗斯则直播了2015年纪念抗战胜利阅兵，并在YouTube上获得252万次的点击。虽然这两家媒体并不仅仅报道中国的正面新闻，但其调查报道都是在严肃地讨论中国社会所存在的问题，而非将中国作为“猎奇”和“他者化”的对象。对于世界，半岛英文台不仅同样在关注这一地区的，也同样关注这一地区的女权主义和摇滚乐等流行文化兴起，试图全面地呈现这一地区的面貌。

　　作为反向流动的代表性力量，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不仅力图改变全球信息流动的不平衡，更致力于破除东方主义视野下主导型流动对边缘国家的他者化塑造。在CNN的新闻视频中，亚洲和中东的形象甚至停留在“食人族”、“吃人电梯”和从未做过飞机的这样带有明显猎奇性的报道中，在社交媒体上延续了“文明-野蛮”和“先进-落后”这种传统媒体早已塑造出的形象。反向流动的主要目的，一方面是增加边缘国家的“可见性”，让更多西方世界以外的地区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但更重要的是改变主导型流动为边缘国家构建的偏见印象，真实完整呈现边缘国家的发展、现状与问题。

　　对于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这样来自边缘国家的媒体而言，社交媒体无疑为推动反向流动提供了重要的渠道。截至2018年底，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在Facebook上的关注人数为1100万和543万；在Twitter上的关注人数则分别为599万和270万。这大大超过了两家电视台试图在海外频道落地所能够触及到的受众规模。相较于传统媒体追求渠道落地，社交媒体为全球新闻的反向流动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社交媒体的精准推送和转发评论功能，则为信息在更广阔范围内的传播提供了可能。

　　从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当前社交媒体上的主导型流动与反向流动本质上呈现了文化帝国主义与世界主义两种文化观的表征。CNN和BBC所代表的主导型流动社交媒体平台上延续了文化帝国主义框架所批判的“他者化”视角，代表了这套话语体系在新媒体平台上的延续。但社交媒体具有的开放性则为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在包括西方受众在内的全球受众面前呈现一个“日常化”的边缘国家提供了机遇。

　　除了半岛电视台和今日俄罗斯之外，包括中国的中国环球电视网（CGTN），委内瑞拉的南方电视台（Telesur）、印度的WION新闻网等一大批反向流动媒体的快速崛起，无疑推动了国际新闻生产多样化和平衡流动的趋势。这些媒体立足全球南方的不同文化地区，对于本地区的报道比例更高且分析更为深入，相比于英美媒体而言更多地代表了全球南方的声音和立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些地区在国际舆论中长期处于“缺席”和“失语”的境地。这些反向流动媒体也会在本国形象在西方媒体上受到不公正呈现时发声，基于反霸权的立场澄清事实并表达对于西方媒体抹黑的批判。国际新闻的反向流动趋势进一步推动了曾经停留在纸面上的建立“国际新闻与传播新秩序”的倡议有了坚实的落脚之处，也为全球文化与舆论从单一走向多元、从“美式霸权”走向世界主义提供了机遇。

　　在文化领域，世界主义突出强调以开放的视角对待多样性，倡导全球文化跳脱同质化再生产和单极化流动的传统模式，倡导文化多样性和本土价值观。西方国家媒体长期以来呈现的“文明-野蛮”、“先进-落后”这样二元对立的他者想象雷竞技APP，在很长时间内主宰了国际社会对于西方之外世界的想象。诸如半岛英文台和今日俄罗斯这样反向流动的力量，不仅影响了全球新闻流动的变化，也在力图改变这种“他者化”叙事在社交媒体的延续，从而在新媒体平台上抵抗文化帝国主义的再生产，为推动全球信息与传播新秩序贡献力量。

　　⑤ 【以】萨义德： 《东方学》[M]，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99年版，第8页